杨文妮回到厂里后，日企代表和她通了两次电话，继续谈了一些商品的细节问题。
她还没等来日企代表过来参观绣花厂，倒是先等来了叶如意，她特地来参观镇上的福利厂。
用叶如意的话说，不管厂子大小，如果以后合作都算她的供应商，她不亲自来看看怎么能放心。
杨文妮心里清楚，叶如意来参观福利厂不是因为她敬业，是因为杨文妮告诉她那些残疾人的情况，她不相信，觉得杨文妮是故意忽悠她。
为了表示诚意，杨文妮早早的在镇子外面的国道上等着她，这是她的必经之路。
是杨文超骑摩托车载她来的，高逸不想见到叶如意，在厂里回避。
叶如意是坐公司的车过来的，杨文妮接到她，和杨文超骑摩托车在前面给她带路。
今天没有出太阳，风有点凉。
刚进了镇子没多久，他们便看到一位发如雪面似桔的老大娘，左手拿着一个小耙子，右手拎着一个破袋子在捡垃圾，每走一步都显得很艰难。
她身上的衣服很破烂，佝偻着腰，仔细看身上的补丁居然是用化肥袋子补的。
这个年代日产化肥的化纤布包装袋和国产的确良布差不多，不是后世的编织袋和塑料，这时候乙烯丙烯技术还不行。
老大娘一头银发被随意用一根连簪子都算不上的旧木棍挽起，有几屡银发没绾好，风一吹，飘了起来，显得她更加单薄。
叶如意在星海市没少见路边乞讨的乞丐，但远没有这位老大娘有视觉冲击力。
“停车，停车！”叶如意忍不住先让司机停下，她喊住了前面的杨文妮抱怨道，“你们镇上真是够穷的，就这一条路不说，一眼就能望到头。”
叶如意说完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五块钱，下车走到老大娘跟前，“拿去买吃的，今天风大别捡了。”主要她看也没什么好捡的。
老大娘看了看那张钱的面额，愣了愣，接着笑道：“姑娘，你心真好，俺不要你的钱，俺自己能挣钱。”
叶如意一看就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哪有上来就给人五块钱的，老大娘肯定不敢要，她捡废品一天也挣不了几分钱，五块钱对她来说是很大一个数目了。
“欸！”真不是抬举，白给的钱还不要，叶如意脸上有点挂不住，故意问道：“你的家人呢，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让你出来捡废品？”
“俺老伴没了，儿子瘫痪了，儿媳跑了。”老大娘可能看出叶如意有嫌弃的意思，解释说，“俺捡废品不丢人，一不偷二不抢，不种地的时候出来捡点废品卖钱，一个月的盐钱就出来了。”
叶如意很不理解，老大娘家里都这样了，为何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呢？
今天这个闲事她管定了，当机立断地说：“成，钱你不肯要，我去给你买盐。”看向杨文妮，“先带我去供销社。”
叶如意不沾柴米油盐，连盐多少钱都不知道，当她拿出五块钱买盐的时候，供销社的售货员大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问：“是给公家买的？”
“个人。”叶如意挑眉问，“怎么，公家和个人还不是一个价？”
“一个价，就是怕你买太多，一时吃不完。”售货员大姐热心地道。
杨文妮在她旁边小声说：“你要真给老大娘买盐，买一块钱的就够她拿了，五块钱二十五斤盐，怕她拿不动。再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儿，有的人不肯接受施舍，也不能勉强。”
这大概颠覆了叶如意对穷人的认知，原来不是所有的穷人都愿意沦为乞丐，人穷却骨子里有志气，自强自立，不接受施舍反而活的坦荡自在。
叶如意少有的没和杨文妮较劲，只买了五斤盐送给老大娘。
老大娘开始不肯要，非要让她们去家里吃顿饭，最后推辞不过收下后，便说腌好了咸菜到时候送给她们吃。
或许是在和老大娘打交道的过程中，叶如意心里有所触动，进了福利厂，见到各种不同的残疾人，她并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而是表情平静的参观了工厂。
然后，她拿出自己设计的手稿，问那些工人，能不能织出她想要的样子。
眼神儿不好的副厂长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人是明显的唐氏综合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听完副厂长的吩咐后，那人自信地说了句：“简单！”便照着叶如意想要的图案编织起来。
谁能想到一个男人竟然有一双如此灵巧的手，他拿着棒针，飞舞手中的毛线，各色毛线相互交织，厚实漂亮的围巾慢慢成形了，中间正是叶如意想要的图案。
“太神奇了！”叶如意忍不住惊呼，“他只看了一眼便真的能织出来。”
“他们都会，只要有人织出样子，他们就能织出一模一样的。”副厂长知道是有人来订货了，急忙又招呼了一个同样看不见的过来试给叶如意看。
这位大姐是真看不见，双目失明，眼球都是白的。
但这位大姐只摸索着摸了摸织好的那一段，同样的拿起棒针熟练的编织起来，颜色和图案一模一样。
简直跟变戏法一样，他们好像根本不是残疾人，而是有特异功能的人。
叶如意看着看着哭了起来，从开始的抽噎流泪，到最后嚎啕大哭，把副厂长给吓坏了。
闻讯赶来的包镇长，正好看到这一幕，开始还以为这位大城市来的洋气姑娘，是被这些残疾人给吓哭了，毕竟他们的外表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杨文妮告诉包镇长说，没事，叶如意就是太感动了，她没想到工人会有这么好的手艺。
包镇长拍着叶如意的肩膀，像安慰自己的女儿一样，安慰了她半天。
一群身有残疾的人，竟然有着如此顽强的生存能力，做一样事情做到了极致。
反观叶如意，她有着优渥的生活环境，却经常虚度光阴，自暴自弃。她心里有所触动，才忍不住哭了。
叶如意哭完便先订了一批货，并一再保证回公司她就打款过来。
临走前，叶如意叹了口气，扔下一句话：“和他们比，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然后，没有理会杨文妮邀请她去绣花厂参观，头也不回的上车了。
杨文妮知道她躲在车上哭，没有打扰她，只目送她的汽车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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