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夜战
“公子，您怎么来了？”杨燊第一个发现魏无忌，惊慌地叫出来。
肆申转过头，看见魏无忌，挑起眉梢。“公子身体虚弱，似得了风寒之症，不应出现在这里，还请速速回去，好生休养。”他眨了下眼睛，“请公子放心，肆申定竭尽所能，守住林城，不让秦人得逞。”
“末将拜见公子！”大战在即，魏勇仍保持着应有的礼节。“末将听闻公子生病，本当前去探望。然秦军来犯，末将脱身不得，请公子见谅。末将认为肆申先生言之有理，公子请回去休养，待来日再杀个痛快。末将无法预测将来，但能保证今夜秦军休想踏入林城！”
魏无忌笑了，仿佛和煦的春风。“诸位的好意，无忌心领了。此时，我感觉浑身充满力量，无处宣泄，只能便宜这些倒霉的秦军了。”他开起玩笑，但没有一个人笑，他们反倒更紧张了。“魏将军，肆申先生，若我离开这里，回去休息，一辈子都不会好受的。”
“公子……”
“不要再说了！”魏无忌厉声制止魏勇，眼中闪着火光。“除非战死，谁都不可以让我离开！”
魏勇心头一热，不再劝魏无忌。他拔出挂在腰间的长剑，振臂一呼。“将士们，秦军屡屡犯我大魏，视大魏如蝼蚁，肆意践踏。今夜，本将军便告诉他们秦人，大魏的男儿不是孬种，大魏的男儿顶天立地！杀！”
“杀！”魏勇的三言两语激发魏军的血性，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重重拍打盾牌，声嘶力竭地吼道：“杀！杀！杀！”
大概眼花了，魏无忌觉得他看到远处那团越来越近的乌云好像停顿了一下。他情难自已地拔出长剑，挥向空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杀——”
战争，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一个个活跃的生命倒在滚烫的鲜血中，一个个父母失去他们的儿子，一个个妻子失去她们的丈夫，一个个孩子失去他们的父亲，一个个家庭失去他们的幸福……不幸的人死于战争，幸运活下来的人缩成一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舔舐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
很多时候，人们不得不参与战争，为了他们的祖国，为了他们的家人，为了他们爱的人，为了脚下这片土地！
魏无忌正是怀着这样的思绪将手中的长剑刺入秦人的心脏，割裂秦人的喉咙，砍断秦人的手脚。他的衣服上全是鲜血，有秦人的，有魏人的，还有他自己的。铁剑的剑刃卷起来，满是豁口，钝了，他捡起地上没了主人的铁剑，或者青铜剑，继续砍杀。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击退秦军的攻击，就像他不记得杀死多少个秦人，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口。他很累，非常累，一只手已握不住武器，只能用两只手死死地攥住。
“公子，您还好吗？”又一次将登上城墙的秦军赶下去后，肆申凑到魏无忌身边。
魏无忌想笑一下，告诉肆申他什么事都没有。可脸上的肌肉好像失去了控制，只能单调机械地抽搐。他笑不出来。他在肆申的眼睛里看到焦虑，然后冲肆申点了点头。
“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公子。”魏勇穿着破破烂烂的盔甲走过来，浓浓的血迹遮住脸上的忧虑。“箭矢马上就用完了，城楼上的弩车只有一架能用，抛石机所用的石头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用百姓们捐献的！”一丝不祥的感觉——并非因为秦军的攻势，而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魏勇接下来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他的预感。
“若不是公子和肆申先生料事如神，命末将收集木材瓦石，连夜赶制箭矢，以大魏军的储备，断无可能坚持到现在。而且……”魏勇望着魏无忌，似乎还有话要说却不方便说。
魏无忌蹙起眉头，感到眉毛粘在一起，稍一动弹便扯动皮肤，隐隐作痛。“魏将军有话直说，不需顾虑！”
“上将军在秦军发起进攻之前，借口其它三面城墙也会遭到攻击，撤去守卫这面城墙的一小半将士，还调走一半的箭矢、弩车和抛石机。末将知道上将军调集将士之事，却不知他还调走了箭矢等必备利器。”魏勇攥起拳头，手臂颤抖。“若不是百姓们悍不畏死，帮了我们大忙，说不定秦人已攻进城中。”
嗡——，魏无忌的大脑一片空白。上将军为什么这么做？昨天他不是答应增派将士，补充箭矢吗？为何今天不仅违背诺言，还做出这等对林城不利的事情？我为什么没听肆申先生的话，却轻信于上将军？若不是我被晋鄙的花言巧语迷惑，岂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言语无法形容的愧疚令魏无忌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他好像赤身裸体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任由围观的人群对自己指指点点。
嗖——，一支秦军的箭矢在他的眼前飞过，没入一个百姓的大腿。他看见肆申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听不见他在对魏勇说什么。杨燊冲他扑过来，将他扑翻在地，空中撒下一阵血雨。肆申俯下身体，焦虑不安地冲着他张着嘴巴，他却听不到一个字，茫然困惑地望着肆申。
仿佛一把犀利无比的长剑划过这片时空，斩断了魏无忌和周遭事物的一切联系。他像个旁观者，漠然地观看魏人被箭矢劲弩洞穿身体，倒在地上哀嚎，流尽生命。他体会不到这些人的痛苦，体会不到这些人的悲哀，他披着一张自以为是的虚伪面具，从没有真正地接近过这些人，从没有真正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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