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拉着明川走出小区，王浩步伐才放慢了下来。
接着他开始心存顾虑地端详起她的表情，恰恰是这没急又没闹的反应，反倒更让他心里发毛。
“明川，你真没事吧？别吓我啊。”他满心牵挂地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能有啥子事呢？”她淡淡地说，可其间隐藏的惆怅与失意，却无法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这没别人，你要难受的话，哪怕像以前那样狠狠骂我一顿也行！这么平静可真不像你，看得我发慌撒。”他不断揣摩着她的心情，眼神也越发担心。
“真没啥子！虽然我也很想生气，不过想想你妈说的其实在理，她一眼就看穿我根本就不懂咋个去爱人、又该咋个为人所爱吧？难怪她一直这么讨厌我。”
“瞎扯！一个成都老娘娘懂啥子？！”王浩叫了起来，“她根本就在弯酸！纯粹是故意要打击你，你只管把她那些话当成瞎扯蛋就行！”
“难道我还不了解自己吗？她说的是事实：我只看得到感兴趣的事，就因为不会变通，才会赢了专业却丢了管理，这一路也才会换了那么多公司。”
她终于慢慢从他的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神色复杂地迎向他的视线：“你妈说到我心底最大的遗憾去了，这种不断换公司的循环，连我自己都受不了。”
“循环？”
“说到底，我们要追求的东西，不外乎职位和薪资而已。有时候好不容易才握到手里，却因为没能熬过来而放弃，接着又不得不去再度寻找，说是恶性循环也没错吧？”
交谈间，一片落叶随着秋风轻渺飘落，刚好停在她的头顶。
被发现的王浩用手指夹起，再轻轻一扬，落叶便在半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度，最后悄然落到了地面上。
“现在心里还很难过吧？”
“嗯，说不难过是假话。”
“我觉得，这个社会是由各种不同类型的人组成的，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撒！或许有些人很适合在一个平台长久地做下去，但那不代表其它人就必须也得这样！”
“这话不该由只呆过一家公司的创意人来说吧？”她五味杂陈地挤兑他，“这不太扯了吗？一个工作稳定的人，却去鼓励另一个常换工作的人，并告诉她这么做没关系？”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他垂下眼帘，歪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这又有啥子关系呢？这些经历丰富了你对世事的认知，让你拥有比其它创意人更敏锐的洞察力，你策略里那些对社会世事的大段探讨，起码我就写不出来！”
“我还真没能听出来，你这是夸我、还是在损我呢？”她坚起眼睛，“我现在难过得很，你可别在这时候再捅我一刀撒！”
“你觉得呢？”他巧妙来了句反问，眼看她就快板起脸来，才讨饶地回到了正题。
“我记得刚进红蜻蜓时，有个前辈对我说过：天性敏感的人，在创意上有更敏锐的触觉，也更勇于打破墨守成规。因为这种类型的创意人，是注定无法被束缚的。”
两人的话题，不自觉间，已经从王妈妈对明川的排斥和冒犯，延伸到了更深层次的心理症结。
看着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这让王浩意识到，或许这才是她内心真正介怀的事。
“所以别怪自己为啥子没把精力花在打理人际关系上，也别问自己为啥子没去委曲求全。”
“你是纯粹的创意人，比所谓稳定地在同一家公司做了好几年的我要纯粹得多。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从来就没在命运面前服软过、从来就没接受过它强加给你的任何东西。”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似乎除了她以外，眼里再装不下其它事物。
而这些话仿佛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那些被王妈妈划下的伤口，逐渐地得以愈合。
这是基于长时间的陪伴，对她的本性有着无比清晰认知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话，也只有这些逐字逐句都命中症结的话，才能有效去抚平横亘在她心头的创痛。
如果他再带着这么温柔的口吻说下去，她恐怕就更没办法去生他的气了，这种想法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愣是不想让他发现。
两人走出小区，漫无目的地在草堂北路闲逛，他忽地问了一句：“喂，明川，你还记得我向你提过的萤光女吗？”
“啊，咋个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你根本就是个萤光女啊：经过了那么多次起起落落，依然顽强地不想被命运吞没、还在非常努力地想要发出自己的光。”
“哈哈，顽强和努力顶个屁用啊！现在不一样被你老妈看不起吗？这一路不也摔得千疮百孔吗？别搞笑了，我可不觉得自己是啥子萤光女。”
“努力……真的半点用都没有吗？虽然我很不情愿这么说，但你不就是凭着努力进了叔宏公司、才又坚持走到现在的吗？如果一早就放弃了，那现在的你又会变成啥子模样呢？”
王浩这番话堵住了她对自己的所有质疑，更化解了她对过往人生轨迹所产生的动摇与悔恨。
“可能不管再咋样努力，这些光芒最后还是会被淹没在行业的世代交替里，也许我们最终都会被更年轻、更有拼劲、更能加班的人所取代。”
“但至少这些努力，在你走过的路途里留下了印记，而藏在这些印记里的微光……我看到了。”
“？！”犹如被当头点醒了一般，明川掩饰不住脸上满溢开来的惊讶，愣愣地看着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或许是她活到目前为止，所听过最拨动心弦的情话了。
王浩绕到她跟前，弯下腰直挺挺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对不起，明川，硬拉着你到家里吃饭。我以为自己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好的，可最后却弄成这个样子。”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神色却变得更为坚定：“但不管我妈还是老汉，都干涉不了我和谁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到底和谁耍朋友才最痛快，这些统统都得由我来告诉自己。”
“目前活了29年的人生里，和你在一起是最痛快的！吵架也好、生气也罢，总比不敢把表露出真实想法要来得痛快！所以后半辈子，我是真想和你继续这么痛快地过下去！”
这个为了她勇敢挺身而出向父母呛声发火的家伙，在她陷入彷惶的苍茫时分，坚定不移地冲她再一次剖白了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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