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您，您没事吧？”
营帐布帘被拉开，先前出去的两名官兵，带着疑惑走了进来。
问话的那人是李正柏的亲兵，叫石子球，自入伍开始，他便跟在李正柏身边，将李正柏视为兄长，算是他的心腹。
“没事，口渴饮了碗茶，一时心急，不小心被呛到了。”李正柏不想在下属面前失了威严，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茶碗，板着脸说道。
“呛，呛到了？”
两名随从对此大为不解，李正柏统领斥候营，以沉稳可靠闻名，怎么会如此不小心，不过得益于他平日的威望，两人心里虽有疑窦，但对他的话却深信不疑。
“统领要在此处休憩？”
两人相视一眼，读懂了对方要传递的信息，一人硬着头皮问道：“那这茶，这茶可用再换上一壶？”
“这……”李正柏本就是为了应付随便找的借口，此时面对下属的关心，却让他哑口无言。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之所以咳嗽，全是因为不好堂而皇之的透露军中消息，才故意借此法，隐晦的提醒发小。但要让他差人在这里去寻一壶茶，他却是开不了这个口。
这里毕竟不是自家军营，军民之间，主动和被动，那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好了，好了，你二人且先出去，我与你家统领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一旁憋笑半天的李庸如，明白李正柏的顾虑，适时出声替发小解围。
“这茶也不用换了，有这功夫，估计也凉的差不多了。”
“这……真的不用换么？”
这人有些犹豫，将视线投向端坐的李正柏，见其点头，这才放下下，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将布帘放下。
待两人出门后，李正柏那绷着的脸，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塌了下来，冲着一旁的李庸如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无奈表情。
不过，在李庸如看来，他如今这脸上哪里有半分无奈，挤眉弄眼的模样分明是得意，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
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成年后因志向不同，一人学医，一人投身军伍，尽管平日里再难有机会见面，但论及彼此间的了解，恐怕连各自的父母都不敢说能比得过对方。
但李庸如没去管身旁暗自得意的发小，而是伏在案上回想自己刚才画过的轨迹。此刻他心里很是焦虑，只希望苏余不要遇到这伙四下流窜的山匪。
早在得知有山贼出落的那刻，他心里便已经打下无数腹稿——“我跟他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庸如觉得自己能凭借这个说法，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那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但很无奈，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做不到！莫说心安理得，只要脑子里闪过苏余那张憨厚的脸，他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也是，若自己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可能当初他就会跟李正柏一起，结伴入了“血狼军”罢。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尽人事，听天命便好。
李庸如将手扣在舆图上，手指无序的轻轻敲打着桌面：“照你这么说，这伙流窜的山匪，极有可能一路往西，经过这紫木山？”
“不是极有可能，是肯定会经过紫木山。”李正柏脸色一沉，沉声强调。
“这虎头山上的山匪原本有两拨，一拨是土生土长，二百余人，首领使一口大刀，叫吴七。
另一拨人是从镜州来的，首领叫朱致远，是个屠夫，仗着自己有几把子力气，又见过血，便拉了虎皮，蛊惑了些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去欺负那些更可怜的。”
提到这朱致远时，李正柏咬牙切齿很是不忿，一张脸更是变得阴沉沉的，都快能挤出水来。
“这个朱致远？”
李庸如有些诧异，他还是第一次见发小这幅模样，光是提个人名便能让其如此，这令他不禁有些好奇，这朱致远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这是个畜生，已经不！是！人！了！”
李正柏后槽牙咬的嘎巴响，生硬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李庸如：“……”
见他情绪如此激动，李庸如也不着急，替其倒了杯茶后，便静静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在李庸如替其添第五杯茶时，李正柏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缓缓说了出来。
而随着他的讲述，自觉已做好准备的李庸如，在得知了朱致远的大致情况后，也变得与李正柏一般，咬牙切齿的恨了起来。
原来，这朱致远从小便与常人不同，是一个完全不懂七情与恐惧的怪胎，正因如此，他被亲生父母所抛弃，被一好心的鳏夫抚养长大。
而这鳏夫恰好又是远近闻名屠夫。
这鳏夫去世后，屠夫这行当也自然由替其披麻戴孝的朱致远来接任，屠夫这行当不似其他，讲的便是一个心思无碍，念头通达，而先天上的缺失，却令他与这残酷的职业无比契合，或许是从小被人抛弃过的缘故，这朱致远在见血后，浑然跟变了个人一样，行事也变得愈发乖张、暴戾起来。渐渐就成了当地能止幼儿夜啼的人物，日子若是一直安稳，这朱致远或许会像那鳏夫，一个人守着破屋孤独终老，但连续几年的水患，改变了首当其冲的镜州百姓，也影响了朱致远。他那冷漠、残忍、嗜血的本性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出来。
连年大水，连年饥荒，镜州六郡沦陷，化为人间地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人性黯淡无光。在饥饿的驱使下，人已经不能再称为人，会做出很多荒诞、恐怖的事情。
“这朱致远天生情感缺失，行事本就与长人不同，在见过几次易子而食的场面后……在他眼里，像你我这样的人，几乎与牛羊无异。”
说到这里，李正柏手脚有些发凉，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起来。“可若只是他一人如此，倒也没什么所谓，毕竟，为了活下去嘛，这两年这样的消息，我也听过不少。
可他，可他这个怪物，根本就不把这当一回事。在颠沛流离的逃荒生涯里，他又干起了老本行，重新，重新干起了屠夫的的行当，只不过这次没了老鳏夫，也没了牛羊，但……却遍地是牛羊。”
“他便是靠这个一路召集人马的？”
李庸如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随后，便在发小的点头中，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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