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并不意外希姿猜到这件事，毕竟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排除题。排除打电话来道谢的罗宾和导演，排除什么都没做的她自己，那谁是幕后黑手就一目了然。
因此，他没什么别的反应，而是继续等着希姿说出下文。
希姿问出这个问题，显然不是为了等兰登回答不上来，然后嘲讽他一顿的。她一反之前遮遮掩掩，什么都不告诉兰登的样子，很快就长篇大论地解释起来。
“你知道科波拉为什么要在十年后重拍《教父》吗？如果想要续集，为什么不早点拍。”希姿发问。
兰登想了想，还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希姿就向他讲述起科波拉的经历。
在拍摄完《教父》后，1979年，科波拉独资拍摄了冒险剧情片《现代启示录》。在该片中，他试图用哲学的观点来叙述以战争为代表的暴力如何使人异化的问题。为了拍摄这部影片，他不惜血本，共耗资3600万美元。
此片推出后，美国评论界一片死寂，观众们对这部高成本新片也并没有表现出科波拉期待的热情，在奥斯卡上也毫无作为，这使得他遭受了重大打击。
1982年至1987年，科波拉相继执导了爱情片《心上人》，剧情片《斗鱼》，犯罪片《局外人》、《棉花俱乐部》，奇幻爱情片《佩姬苏要出嫁》和剧情片《石花园》等诸多影片，但大多反映平平，既无艺术成就也谈不上票房成绩。
“总而言之。”希姿下结论，“科波拉因为多年的拍摄失败，在经济上陷入了破产的边缘。所以，在派拉蒙提出优惠条件后，他很快就同意进行拍摄。”
“就连这个剧本，也是他在六周的时间内赶工出来的。”
“事实上，不光科波拉，教父的主演阿尔帕西诺也流年不利。1985年他主演的二千八百万大片《革命》，在美国本土的票房不足一百万。他因此一直息影到现在。”
“所以说，别看《教父3》有着前两部的光环加身，但在好莱坞，它不是那么被人看好的。竞争当然会很激烈，但你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兰登有些醒悟过来。
在他的记忆中，《教父3》的口碑与成就虽然比不上前两部，但依然称得上水准，影评人称它是《教父》三部曲合格的史诗性结局，全球票房上亿。
因此，相较于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他对于《教父3》的预期评价似乎有些高估了。
“还有，就是这个剧本了。你从中难道不能看出来什么？”
希姿发问。
兰登一脸茫然的摇头。
希姿微微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你还是经验太少。事实上，从剧本开始，我们就能够看出一个剧组中的多方角力，不同人的不同利益所在，也能看出一二。”
“就比如，科波拉所描写的主线就是迈克尔的悲剧性一生，是一个好人渐渐堕落的过程。所以他最后安排了一个妻离子散、悲剧结尾的下场。甚至说，他给原片起的名字叫作《迈克尔·柯里昂之死》。”
“但你看这样，为什么这个剧本又要对文森有这么多描写的笔墨，不但要有他的成长，有他的感情线，还要展示他的能力与挣扎，难道不会有点喧宾夺主？”
希姿用手指点着那份剧本，看向兰登。
兰登跟上了她的思路。他有些恍然地微微点头。
“你是说，这个剧本是派拉蒙和科波拉两方角力、妥协后的成果？”
“没错。”
希姿相当自信地回答。她此时完全不像之前对待兰登只有‘听话’二字的样子，她简直要将自己的分析揉碎了，塞进兰登的嘴里。
“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派拉蒙与科波拉的分歧。科波拉身为创作者，想要自己的作品有一个他认为完满的结局，而派拉蒙身为投资方，却不愿意这个如此能赚钱的系列就此终结，而文森特，就是他们为了下一部可能存在的《教父》而预先准备的主角。”
“这样一来，年轻、没有名气甚至都变成了你的优势，他们正是需要这么一张白纸，才能塑造他们想要的系列角色，就像1972年初出茅庐的阿尔帕西诺。”
“而科波拉的想法中完全没有这个角色的立身之所。甚至可以说，文森特这个角色就是派拉蒙强加进去的。因此，派拉蒙在这个角色的上有着较高的话语权。”
“这就是博弈，兰登，制片方与导演的博弈。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博弈，又如何从中获取好处？”
希姿以一个疑问句做结尾，将问题抛给兰登。
兰登稍微思索片刻。
“在这个角色上，派拉蒙的话语权更大，不是吗？所以我们要得到制片方的支持。而对于科波拉，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就更好，最起码也不要让他反对。”
他将目光投向希姿，征询对方的意见。
希姿赞许地点点头，“没错。”
兰登消化掉一大通长篇大论。只觉得其中的博弈与平衡——所有人都想让剧组贯彻自己的意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座不到，只有妥协，比起他拿捏吉姆和导演时的简单粗暴的威逼利诱复杂多了。
而这种在鸡蛋上跳舞的情形，才是每个剧组与大制作的常态。
他由衷地感觉到希姿所说的专业性，能力、口才与手腕，都不是吹的，而是真材实料。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无法靠自己看破这种剧组间的博弈。
这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他没有经验。靠着天然的狡诈与影视剧中学来的斗争智慧，可无法应付现实中复杂精妙的博弈。
希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向兰登。
“对了，这次你不必再担心会遇到角色被出售的问题，五千万的投资，没人敢拿男二的位置开玩笑。”
兰登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个，但他将之当作希姿迟来地致歉——他可没指望会从对方这种性格的人口中得到类似对不起的言语。他笑着回应了希姿的善意。
“明白了。什么时候试镜？”
“四天后。”希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备忘录，“你好好试镜就行，记住，演技才是一切的根本，我会搞定派拉蒙的支持。”
“四天后？”兰登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时间会安排的如此紧张。
“科波拉缺钱，非常非常缺钱。他当然想越快越好。”希姿重新低头看起桌上的文件，她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至于你，别想着有什么假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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