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的去向不难揣测。”
韩山寂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指挥尺，而两个参谋也很配合的停止了手上玩泥巴的活，拿出了几面蓝色的小旗，顺着韩山寂的指挥尺插在相应的位置上。
“诸公请看，”韩山寂指着插上小旗的位置，道：“叛军不敢北走，是因为北面乃是长江，他们数千人想要找到足够的大船沿江而走绝非易事，故而他们只能折向东南。”
沙盘做得很精细，即使是江文蔚这个外行，在韩山寂的讲解下，也渐渐看出了门道来。
“他们也不敢过于往东，东面镇海节度使所辖润州、常州皆有重兵集结，且雄武右军调拨吴王统辖，合计兵力三万余人，还不算州郡兵。因此，他们向东只是为了摆脱追踪。随后便极有可能转而向南，走镇海节度使与宁国节度使两镇之间的薄弱地点，越过荆溪，抵达太湖西岸。”
刘仁瞻身后捋了捋自己胡须，看着沙盘，道：“那就是吴越的湖州了。”
江文蔚看得直摇头，忍不住说：“叛军这是要裹挟陛下和吴王，去投吴越？荒谬，真是荒谬。”不过这些叛贼连篡位这种事都能参与，现在走投无路去投吴越倒是一点都不稀奇。
李建勋哼了一声，眉宇中颇有些不屑地说：“吴越弹丸小国，若敢收纳我朝叛军，危及我朝天子，难道就不怕招致灭国之祸？”也不知道他在北方中原朝廷面前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底气说话，不过相较于吴越，南唐是个大国倒是无疑。
江文蔚脱口而出道：“吴越钱氏如今的主君少年气盛，或以为奇货可居也未为可知。”说完了，他才觉得有些不妥，因为不止吴越的君主是少年，他们现在的太子监国也是个少年，而且吴越君主好歹十八九岁了，也可以说是成年人了，他们的太子可才十五岁呢。
江文蔚心直口快，不过话说都已经说了，他也没有向李弘茂表示歉意，反正也是对事不对人，太子要怪罪下来，他也并不在意。
不过太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老实说江文蔚一时也难以评价。
以他以前在江宁的胡作非为来说，这就是个飞扬跋扈的骄横皇子，但自从他外镇建州以来，又颇有军事才能，收复福州，北苑血战，恐怕就少有哪家太子能比他做得更好。而且叛乱初定，更是废寝忘食主持国政，这份勤勉可比他的皇帝老爹强多了。但他又会授意大理寺卿利用齐王谋逆的案子榨取财富，这又是江文蔚完全不能认同的行径了。
不想也就罢了，这么一想，江文蔚觉得太子还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尽管他也就是个少年。
而李弘茂也并不介意江文蔚的心直口快，少年气盛嘛，这个评价在他看来其实并不是个负面评价。所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说：“我在杭州安排了密探，吴越国王钱弘佐病入膏肓，恐怕不久于人世了。钱弘佐一死，王位多半要落到他弟弟钱弘倧的身上，如江相公所言，这钱弘倧更为年少气盛，恐怕他还真敢接纳那些叛军。”
李建勋不说话了，他虽然姿态摆得高。但是作为南唐的老臣，他也有已经形成了一种固有的心态，那就是吴越这个邻居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人家历来都是傍大腿傍得比较紧的，所以南唐的先帝在位时，为了避免两面受敌，就定下了和吴越国睦邻友好的基本国策。
吴越不能打，是南唐老臣的惯性思维，不能打的背后，其实就是不敢打。
李建勋现在甚至比较奇葩地在想，如果叛军真的挟持皇帝去了吴越的话，所求除了保命，可能还会要一笔赎金。不过如果出点钱能够把皇帝和吴王赎回来，从而彻底结束这场内乱，其实也是一件比较划算的事情。
后来打不过后周的时候，南唐的许多大臣就是这么想的。
再后来南宋打不过女真人的时候，皇帝和大臣们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钱嘛，只要肯收刮，民间总还是有许多。
这时，李弘茂道：“刘枢相，你即刻回枢密院，着兵部、户部协同，令神武两军、龙武右军不必回京，直接南下追击叛军；令常州方向雄武右军并镇海节度镇军迫近吴越中吴府；令宁国节度镇军南下，迫近吴越衣锦军；令建州天威右军东进，迫其处州；令武威节度副使，调集武威各军，沿陆路东进，迫其温州。”
一时间，几位相公目瞪口呆，那张开的嘴简直可以塞进鸡蛋。
片刻之后，李建勋第一个回过神来，急切道：“殿下！我朝与吴越素来相安无事，这是要无故开启站端乎？若是钱氏少主胆敢收留叛军，遣使交涉即可，殿下可知战端一开，要耗费多少银钱？先帝十年生聚，两度伐闽便几乎耗去大半国库，若是按照殿下这般，即便只是威慑，也能将国库挥霍一空！”
太可怕了，这简直太可怕了，江相公真是个乌鸦嘴，这才说少年气盛呢，这就少年气盛给你看了。
刘仁瞻倒是有点想笑，经济问题是宰相们发愁的，不过，仅仅只是为了追击叛军，就要这么大军云集？这是要国战？还是说，太子早就有这个打算的？
李弘茂没有笑，他顺着李建勋的话说：“若是钱氏胆敢收留叛军，危及陛下及吴王，不灭他吴越，难道还要等着天下人笑话吗？还是说李相公以为，使臣往来，便能相安无事？”
刘仁瞻道：“殿下，大军出动，形成威逼之态，钱氏定不敢收留叛军。但若殿下想救回陛下之后顺势进取吴越，臣以为时机未到。”
要发动一场如此全面的战争，那肯定是要进行长期准备的，你当打仗是过家家呢？联想到李弘茂自福州之役以来，每战必胜，他觉得太子应该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但如果刨除对太子年龄的成见，刘仁瞻心里也隐隐觉得，这未尝不是个机会！
李弘茂看了看刘仁瞻，从对方的表情，他知道这个武将是有些心动的，至少不像李建勋那样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又趁热打铁地说：“李相公，吴越乃是我朝背后的一把刀子，一日不除，我们便一日腹背受敌。”
李建勋道：“那也不是眼下！”顿了一下，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太子殿下，战事不可轻启，即便要战，也须从长计议。”
“知道了。”李弘茂虚心地点了点头，道：“但是传令各军集结待命，对吴越形成绝对的威压，这个没有问题吧？”
李建勋没想到太子这么容易就虚心接受意见了，也只能弱弱地说：“那未免太劳民伤财……”
李弘茂板起脸道：“若非如此，万一钱氏少主以为有机可乘，接纳叛军入境，李相公以为，要花费多少钱财，才能赎回一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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