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义的话让心烦意乱的高保勖情绪一下缓和了不少，先不说打不打得过，怎么打，最起码王保义的态度让高保勖有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就好像在一片暗流涌动的水面上，抓到了一条不至于让自己马上就被漩涡吞噬的救命绳索。
要说起来，王保义的身份对南平十分特殊，他的官职是后汉封的荆南行军司马、检校太尉、武泰军节度使，是南平水陆两军实际的总司令，同时还是高家的姻亲，他的儿子王惠范娶了南平二代主高从诲之女，也就是高保勖的妹妹，而王家的女儿还嫁给了高保勖的弟弟高保节。
于公于私，王保义都是南平高氏的中流砥柱，所以他一开口，高保勖一时间就有了力量。
“太尉所言甚是。”南平的另一员战将魏璘果断赞同王保义的意见，他是南平的行军指挥使，这是个比较活的职位，不限于那一支军队，但只要开战，他就是前方具体执行作战任务的前敌指挥官。正当壮年的魏璘对自己的水师很有信心，道：“某行军多年，未曾听过蜀军水师有何战绩，如今他们既然赶来，某定叫其有来无回！”
也不是魏璘自大，事实上南平的水师确实很有实力，甚至可以说南平的军事实力就是由水师来支撑的，整个南平总兵力不超过三万人，其中水师就占了三分之二。而陆军万余人，则主要承担几座城池的守备任务。
南平水师有大小战船千余艘，水师在江面上作战经验丰富，相比之下，后蜀的水师远没有南平水师那么有名。
这时，另一个重要将领，掌管亲军的归州刺史、复州团练使梁延嗣思忖了片刻，接话道：“蜀军水师不过尔尔，某以为，蜀军必不会与我军在江上水战，他们的水师，多半只是运载兵员出川，若蜀军不与我水师决战，其必先进犯归州。为今之计，应当是水师溯江而上，若遇蜀军水师，则围而歼之，同时遣步军乘船增援归州，万不可使归州落入蜀军之手。”
几个军方大佬的态度很一致，而梁延嗣尤其明确到了具体的战术布置上。这让高保勖的心情越发稳定下来，不管怎么样，敌人来了就要打，后蜀的国家体量虽然比他们大许多，但蜀军的战力并不突出，他们并不是没有击败蜀军的能力。
这时，一直站在一边的荆南节度判官孙光宪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道：“诸位，蜀军来袭，此事究竟可不可信？”
别光顾着表决心喊打喊杀的，蜀军来袭这件事，到底靠不靠谱呢？
如果说王保义是南平武将之首的话，孙光宪基本就是文官之首，他们是高氏的左膀右臂，对于整个南平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而和武将们简单的思路比起来，孙光宪显然考虑得更多。
对于这个问题，高保勖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他此时平静地道：“我军在江上布置了不少哨船，他们最远巡弋到了夔州附近江面，确然发现蜀军有大量战船云集，意欲顺水而下。此外，某有一相熟的客商常年往来于夔州与江陵之间，此人前日派人送来密信，蜀军确然在准备东进，结合两者来看，此事不会有假。”
孙光宪轻微摇头道：“我荆南与蜀地素无仇怨，反倒是商贾往返两地，副帅（高保勖为荆南节度副使）以为，蜀军何以犯我？”
武将们只管打和怎么打，作为文官的孙光宪想得更深远一些，他想的是，为什么要打？而且，为什么是和后蜀打？
年初的扬州诗会，他也带着一帮文人过去了，他本身和后蜀的文人同属于花间词派，私下里的往来密切，他和后蜀欧阳炯等人一起去了扬州，各回各家后，欧阳炯表现出了对南唐一种诡异的强硬态度，孙光宪在南平则没有什么明确表态。
但他现在提出的问题，就超出了一个纯粹的军事问题。
高保勖本来放松了很多的心情，又深深地揪了起来。他虽然年轻，但他也马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孙光宪话里的深意，也就是说，这场仗怎么打，那是武将们的事情，但是打不打，则是他这个实际上的主君的事情。
而为什么是后蜀，到底是不是后蜀，更是事关他们今后战略走向的核心问题！
“孙判官，”魏璘哂笑一声，反问道：“不管蜀军何以犯我，难道蜀军来犯，我军还要夹道逢迎不成？”
孙光宪并不因为魏璘的暗含讥讽而生气，只是很冷静地反问：“魏指挥，某且问你，我军若要击退蜀军，需要多少军力？”
魏璘想也不想就道：“说是水战，我遣半数水师便可击败蜀军，若是蜀军攻打归州，则我需要水陆并举，以大半水师封锁江面，并以步军进援归州，坚守归州之时，切断蜀军水上粮道。如此不消两月，蜀军必败。”
孙光宪又问：“当此时，唐军挥师西进，又当如何？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乎？”
他们现在名义上已经是南唐的辖地了，不过在内部，他们也没有真把南唐当宗主国，至少语言上是没当回事的。
魏璘顺势就想说那当然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很简单，如果他们正在江面和归州一带与蜀军激战，唐军从背后来袭，那他们拿什么去挡唐军？
整个南平上上下下能凑出来的军队，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三万，就算临时把江陵城中的壮丁全部征召入伍，最多也就多出万余。这要同时和后蜀、南唐开战，开什么玩笑呢？
比起南平来，后蜀可以说是一条大鱼，而此时的南唐对于南平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头即将化而为鸟的巨鲲了。
以前的南平就是在江陵这个十字路口上左右逢源，周边谁都没有全力要来打他，但现在他们的地盘已经在不经过他们的情况下租借给南唐了，没有中原朝廷的大腿可抱，后蜀和南唐都动起了心思，这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
高保勖整个人瞬间又变得非常不好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凌乱了。
“孙判官的意思是……”梁延嗣皱眉问道：“孟蜀和李唐，必选一家？”
孙光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反问：“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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