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画卷将那黑色的雾气收入其中，那天上的仙人也随之进入画卷。
邵氏的下人们匆匆上前，但活了六十余年的老爷子已经没了声息。
好在老爷子双眼闭合，毫无遗憾地走了。
或许在几十年前，他弃下道袍入朝为官时，便怀了悔过的心思，在他的治理下，沧山城四十年没有大灾大难，到得王府被灭门，他应该便意识到了。
他犯下的错终究是追上了他。
可惜他这一条命并不足以揽下所有罪孽。
画卷里。
墨色的笔法勾勒出山川流水，在白色的底调下更显得深沉，苍翠生动的笔调下描绘的赫然是一副沧山四季图。
几团不和谐的雾气飘荡在白茫茫的山崖，像是失了轻重。
仙人笔锋轻点，三团黑雾就像墨水一般化开，最终洗去墨黑的模样，只留下人形的姿态。
看模样是一男两女。
程末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儿时总是笑着的叔叔婶婶，梦见了严厉但又让程末偷偷崇拜着的父亲。程末拼命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噩梦，想要赶快醒来。
一天一天，程末预想中的噩梦没有到来，没有满天的道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也没有仙人冰冷的眼神死死将他们盯着。
似乎一切都依然很美好，爷爷寿终正寝，他便和妹妹二人唤来爷爷的魂魄，完成爷爷的遗愿后让他安心离去。
仙人见着那人的眼角，挂着的泪倔强的不肯落下。
直到程末自己也有了子孙后代，在亲人的目送下走完最后一程，美梦结束了。
三人先后睁开双眼，尚沉浸在梦中的他们，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却在一瞬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仙人高高在上，注视着三人，面色中似乎有着怜悯。
程末的族妹程云儿一阵羞恼，那仙人莫不是想看他们的笑话?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仙人不答，等三人完全从美梦中醒来，记起自己的身份后，才慢慢开口问道:“鬼古族人还有多少在世?”
三人此时已经发觉自己的术法全部失去了效果，原本的灵魂状态也不知何时回归了人的模样，一时间有些警惕。
程云儿不肯答，程末则坦然答道:“一共236口人。”
程云儿冲兄长瞪眼，但程末心中明白，若是仙人想将鬼古族赶尽杀绝，仅靠他们的族人自己是如何都躲不过的，不如坦然告知，为之后的交谈打下基础。
仙人点头，话锋一转，询问道:“王府案可是你们族人做的?”
还不等程末开口，程云儿倒先来了气:“你去黄泉下问问那王忠老儿都做了些什么。”
仙人注意到，程云儿眼中彻底的仇恨不似作伪。心中更是有了一分猜测。
“你且说来听听。”
程云儿冷笑:“你乃沧山上的仙人，可记得十八年前有一伙人上山后再未下山?”
仙人自然记得，那程钊的双亲便是十八年前上山后遭遇雪崩，双双丧命。
仙人眼神一凝，雪崩?程钊?程?
程云儿不等仙人反应，接着吼道:“那王忠老贼妄图窃取我族秘法，死何足惜?”
仙人轻叹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程云儿也不指望这仙人会将他们放出去了，索性便拉着兄长和姊姊躺在地上，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这三人要是赖在这岁月图中倒是个麻烦，仙人眼神轻闪，开口道:“我无意再添仇怨，解铃还须系铃人，王府灭门，邵氏如今也垮了，你们若不再伤及无辜，放你们离开也并不是不行。”
程云儿的姊姊程悠“呵”了一声，要他们放下仇恨，便是剥夺了他们活下这几十年的意义，这样苟且偷生与死何异?
程末这会才算从沉思中醒来，面对着仙人问道:“我等从未招惹过沧山城百姓，但几十年前他们仅仅因为几句流言便可将我族血洗，这滔天之恨你要我们如何去放下?”
“那年参与的人都已经…”
程云儿似乎猜到了仙人想说什么，冷笑道:“不，那年也有一尊仙人助纣为虐，或许当年的百姓都已经死的干干净净，但仙人不会死。”
程云儿说这话时直直盯着那仙人，程末则拉着妹妹随时防备着仙人恼羞成怒的攻击。
其实许胜洲对当年之事也并不十分明了，他并不记得自己曾参与过，但偏偏那日血光滔天的景象又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
就像曾冷眼旁观过一般。
岁月图里并无时间概念，但这漫长的沉默却让三人手掌上泌出了细密的汗珠。
仙人最终还是回应了。
“好。”
“呵…”程云儿刚想冷笑嘲讽，话到嘴边却愣住了。
仙人接着说道:“但你们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程末只觉得不可思议:“你说。”
“鬼古族入世后不可再造杀孽。”
“你三人离去后不可再殃及无辜，滥杀百姓。”
“以后就举族离开大沧吧。”
程末竟然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族妹一句气话竟然让仙人与他们约法三章。
就连程云儿自己也不敢相信。
但三人还是应了下来。
如今他们三人如果不答应，这仙人要将三人留在这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哪怕仙人说出的话再不可思议，三人也只能答应。
仙人一言成谶，冥冥中便有规则束缚了三人的言行，若是违反，便会降下天雷。
仙人浑身朦胧的光开始散去，漆黑的雾气重新回到三人的躯体，下一瞬三人便消失在了这岁月图中。
许胜洲终于露出面貌，清气从天灵渐渐散去，弥散在这岁月图里。
他已经回想起来。
那一日鬼古族动用秘法，创造出数十尊漆黑怪物，便是尚未停留在沧山之巅的他随手将那阴森的存在抹去。
到后来见到鬼古族血流成河的画面时，他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
其实如果他不抹去那些怪物，那日血流成河的或许就会变成沧山脚下的子民。
但人生从来两难全，他当年的多管闲事给他带来的枷锁直到今天才算是解开。
好在邵老爷子无力担起所有的仇恨，他许胜洲却能用仙术让鬼古一族放下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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