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先生并没有教多少东西。燕灵儿则趁闲时悄悄将先生的模样画了下来。
燕府也算是大户人家，在城里开了些染坊酒肆，当家老爷燕煅山，也就是燕灵儿的亲生父亲，早年曾供职于翰林，如今算是告老回乡，燕家也从京城回到了沧山城。
作为有名的书香世家的次女，燕灵儿从小便跟着爹爹学书法，包括作画在内算是学到了燕翰林几分神髓，当然这也和她惊人的记忆力不无关系。
小姑娘放课后便急匆匆回了家。
因为爹爹不喜当代读书人那股子不肯苦读的娇气，所以她小小年纪倒是不坐马车，日里上下课都是一双腿。
好在燕府离的不算远，燕灵儿回家时刚巧赶上老爷子在练笔。
老爷子平日里不苟言笑，看见女儿回来，板着脸便招呼道:“灵儿，过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你的笔法可有松懈。”
灵儿小脸一苦喊了声:“爹。”
但对上老爷子凌厉的眼神，灵儿还是老老实实握起了毛笔。
“灵儿才刚回来，你也不让她歇歇。”堂屋内走出一位妇人，一身素雅袍裙，面上不施粉黛，却风韵犹存。
灵儿看到妇人，抛开笔便喊道:“娘，我回来啦。”
妇人笑着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给了一边无奈的老头子一个眼神，之后便拉着女儿进屋了。
老头子只好摇摇头，拾起桌上的笔，慢悠悠写下一个大字。
儒。
…
文香塾后面的林子里，老翁和许胜洲两人正相对而坐。
原先许胜洲放课便打算回小酒馆，出门时却被老翁叫住，似乎有事相商。
读书人到底和糙汉子不同，老翁端出两个小巧茶杯，拿出早烧好的茶水，算是以茶会友。
老翁将茶杯端到嘴边，小酌一口，赞叹道:“许先生日里一番话真是让老夫醍醐灌顶啊。”
许胜洲摇头解释道:“随口胡说而已，上不得大雅之堂。”
老翁笑笑，露出探究的神色，讨教道:“既然儒道和佛门道门并无区别，为何读书人如此多年才出了一个圣人?”
许胜洲摇头失笑:“你还是同那些学生一样，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老翁并不气恼，而是接着说道:“请先生解惑。”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老翁已经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许胜洲斟酌一番，倒也不藏拙扮傻，如实答道:“儒家的道，更多并不体现在个人身上，读书人最擅长的是治理江山，是兵书谋略，如果眼光一直局限在个人身上，如何领会儒道的强大?”
其实道理说简单也简单，但很多读书人看到道门佛门飞天遁地，就很容易陷入牛角尖。
强大并不一定是个人的强大。
至于圣人，许胜洲并没有言明，这其中的缘由如果说得通透，反而招人怀疑。
对面的老翁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这些理论对他来说同样充满了未知。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许胜洲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去。
今日倒有几个学生吸引了他的注意，其中一个便是小胖子刘赧，这家伙对修行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练字诵经一直心不在焉。
另一个便是燕灵儿了，他暂时没想明白这小姑娘在想些什么，下课时也一直盯着他，时不时在案上写写画画，倒是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许胜洲如今也算是一名正经先生了，对这些学生自然是要负责的，如果读书出了岔子那可就难办了。
茂长生的小酒馆客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许胜洲系起小围裙，熟练地端起茶盘水果，给刚到的客人斟茶。
昨日许胜洲闲来无事便提议说想试试店小二的活，茂长生见他做的还不错便由着他了。
今儿二楼来了几位道人，正是陈雀儿师兄妹三人。
许胜洲端着茶水上去，却在桌上见到了春兰，好在儒生装扮被围裙遮盖了，对方也没有认出来。
此时张钦差也坐在桌上。
前些日子几位道长也算是路见不平，一声怨言也没有便拔刀相助，虽然最后效果有限，但也必须要好好报答一番。
否则下回有难人家可不理你了。
于是张子忠便挑了个日子，在这小酒楼请几人吃饭，毕竟几人最后没有做出突出贡献，若是大摆筵席恐怕也并不合适。
至于春兰，这姑娘一来二去算是和陈雀儿熟络了。师兄妹三人旅途中有不少私事陈雀儿不方便跟两位师兄谈论，好不容易碰上同龄姑娘，很快便发展出了友谊。
春兰如今也不是婢女了，不出意外今后没有去处的她也将随三位道长一同云游。
“来，我先敬几位一杯。”张子忠率先举起酒杯。
除了两位姑娘以茶代酒，两位师兄也举杯示意。
哪怕此时三人也还是有些不甘，岳木衫举起一杯灌下，随手抹了抹嘴角，说道:“我们还是太无能了。”
李南峰点头不说话，举起酒杯也灌下一口。
陈雀儿尴尬的笑了笑，对张钦差说道:“您别在意，他们这次受的打击有些大了。”
张子忠安慰道:“力有不逮也是人之常情嘛，几位道长不必挂怀，都过去了。”
岳木衫呼出一口气，这位道门大弟子此时心底很难过，平日里的礼数都乱了，举止竟有些粗野。
他向张子忠拱手，说道:“此次承蒙钦差信任，辱没了我等的使命，无颜久留，过几日便打算离开沧山城。”
陈雀儿也很无奈，她这师兄倔起来确实很麻烦。
张子忠也叹了一声，问道:“几位道长打算前往何处?”
李南峰回答道:“南下，朝江城。”
张子忠点点头，他这几日也要北上回朝廷复命，今日一别恐怕再见之期无望。
张子忠想写首诗赠予三人，但一时间酒劲上来，昏昏沉沉想不出好词。
“此情此景要是有一首送别诗，当真绝妙。”
沧山脚下此时已是灯火摇曳，小酒馆中人声鼎沸，门外便是一条长长的大道，街角的商人打着锣，叫卖声一句接一句，对街的戏子唱的歌儿却哀怨婉转。
酒楼里突然有人叹息一声:“行至沧山月中仙，此去朝江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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