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为真相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夜已渐深，窗外星斗满天，鬼门集告别了白日的喧嚣。
南宫寒寝不安席，辗转难眠，仿佛觉得身边织起了一张巨大的迷网，自己正陷入到风谲云诡的局势中。听着旁边两屋渐渐没了声响，想是李瞻和上官策已早早歇息了。
他心中烦闷，便推门出来透气。
暗淡的烛光下，一壶老酒陪伴着老吴。
杯影交错中，老吴仰头一饮而尽，恰好看见同样面带忧郁的南宫寒。
“南宫小子，下来陪老夫共饮一杯如何？”
这声招呼出人意料。
南宫寒正求之不得，欣然坐上桌来，也不客气，举杯便饮。
咂舌一尝，清冽纯澈，口感绝佳，再看酒色明泽清亮，不由衷心赞许道：“好酒！”
“小子算你幸运，此酒为老夫自酿之秋露白，专在入秋渐寒之时取那草叶滴落的露水酿制，异常珍贵，即使贵为王侯也不一定有此口福。”
“那小生便借这珍酒再敬前辈一杯！”
几杯下肚，酒酣耳热。
老吴似乎已寂寞太久了，难得今夜有人共饮，话渐渐变得多了。
“你既是恩族子弟，应当对天下大势有所了解，可曾听说鹰巢城主孟弥的大名？”
“晚辈确有耳闻，此人出自巨宛王族的偏支，生得虎背熊腰、勇武有力，麾下有一支极其精锐的骑兵。”
看老吴握紧拳头的咬牙切齿模样，似乎与孟弥有深仇大恨。
“孟弥善于治兵、军令严明，帐下军卒不下万人，以吴若谷目前的力量想攻下鹰巢城简直无异以卵击石，且清泉关距鹰巢城有一百余里，以步兵为主的吴军很难顺利通过盐铁之路，极有可能在半途便遭精骑截击。”
南宫寒动容问道：“前辈在巨宛多年，深知敌我优劣，现今情势可有良策应对？”
老吴低头闷饮，他非带兵之人，本无意操心吴侯的分内之事。
“据晚辈了解，清泉关军士有二千之数，我等恩族募军不过千余，除去留守城关的人马，可用于进攻鹰巢城的兵力也就二千上下。前辈所称孟弥之兵超过万人，以二千敌一万，我们分明毫无胜算。”
说得这么绝对，反倒勾起了老吴的兴趣。
“小子，凡事不可妄论绝对，若以兵力多少决定战事胜败，这兵家之事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这一老一少借着酒意，推杯展筷，调动千军万马，演算起攻守成败来。
桌上一时狼烟四起，金鼓连天，这又喝下去不少秋露白。
“我有一计！”
南宫寒突然立起身来，击掌狂叫，已经醉得不轻。
老吴也已微醺，带着醉意道：“小子快献计上来，若是事成，吴侯重重有赏！”
南宫寒在桌上摆好酒杯，聚精会神地比划起来。
“鹰巢城与清泉关均是易守难攻之地，不管是我攻孟弥，还是孟弥攻我，皆非一夕而能下。两厢僵持，以静制动方为上策，若是能够引出孟弥主力，再以一支精兵突袭攻取鹰巢城，那么孟军就将陷入两头强攻坚城的困境，我们夺取鹰巢城的目的也就可以实现了。”
老吴仿佛更醉了，笑道：“小子想得简单了，若不能引出孟弥该如何？若引出孟弥后奇袭鹰巢城不下又当如何？兵家之事思虑务必周全，否则稍有不慎便是白骨盈野。”
南宫寒无言以对。
老吴歪歪扭扭地起身，踉踉跄跄迈出步子，险些栽倒在地。
“不过小子这等年纪能有如此见解，也算难得，难得……”
南宫寒搀老吴坐下，借酒壮胆，想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小子有事不解，望前辈指教。”
老吴晃着空空如也的酒壶，醉意盎然、放浪形骸。
“念在小子整晚陪饮的份上，今日便应允了你。不过老夫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得按着老夫立下的规矩来。”
“老夫允你三个问题，但你也要回答老夫三个问题，老夫先问，各自不得有假话。”
“请前辈赐教。”
黄口小儿岂斗得过老狐狸？老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南宫寒惨遭算计了。
第一问。
“南宫暮云的剑法修为练到第几重了？”
南宫寒心中暗喜，没想到问题如此容易。
“回前辈，太爷祖传剑法在第七重，目前正闭关修炼，也许很快就可以突破到第八重了。”
老吴冷冷地道：“此人真是榆木脑袋，还贼心不死，实在无可救药。该你问了。”
南宫寒早已琢磨了许久，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前辈与我太爷是如何识得的？”
老吴回答颇为爽快：“相识于军中，情同手足，生死相依。”
虽寥寥数言，但清晰明了，南宫寒也不便再追问。
第一问平淡无奇，第二问却犹如晴天霹雳。
“你的父亲是谁？”
见南宫寒惊愕失色的模样，老吴又换了个问法。
“或者老夫这样问，你的父亲可是南宫氏第三十二代子弟，当年人称‘鹖仙’的南宫寻？”
此言如重锤在心，砸得南宫寒说不出话来，仅仅木讷地点了点头。
“好吧，小子，该你问了。”
南宫寒此刻思绪万千，心中激流汹涌。
“前辈如何识得家父？”
老吴的答案竟与先前一模一样。
“相识于军中，情同手足，生死相依。”
“家父在何处从军？”
这已是第三问，不合规矩。
“最后一问，老夫先问，小子仔细想好问题，今日的机会怕不会再有了。”
老吴的第三问似无足轻重。
“小子年方几何？”
“二十有五。”
真相，近在咫尺。
南宫寒明白，此刻正是解开关于父亲谜团的大好机会。他斟酌许久，口中发出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家父是否真的做下那些背弃祖宗、大奸大恶的事情？”
老吴早知他有此一问，但那早已备下的答案却不易出口，只因眼前这小子还无法理解。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确有其事。”
南宫寒的脸色霎地变得苍白无血。
自幼他便相信，父亲当年定有苦衷，不然太爷为何要保住力保自己呢？
这信念，今日濒临破灭了。
老吴暗叹一声，又恢复到醉态，径自往后院去了，摇摇晃晃地吟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桌上不知何时，已多出满满一壶老酒。
老吴知道，这正是故人之子此刻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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