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掠收与凋败
米哈伊尔陷入了思考，他发现面前的女人可以把他的一些想法给说出来，这让他有一种被看到内心的不自在感觉。他不由地想到，面前这个女人既然和能够自如地使用奇迹的女大公沾着亲戚，那她很可能也带着某种超过常规想象的力量。
不过他更多的还是思考着她说的话，的确，他在任何混乱的场景中都力图掌控局面，不管是人还是事情。过去，他身陷枷锁，无暇反思自己的这种天然冲动，只为客观囹圄和内心渴望的矛盾感到折磨。现在他明白了，这是一种无关善恶，只分能与不能实现的单纯欲望——从掌控自己和事态的追求衍生出来的权力欲望。他以他有些偏执的思考去打量生活中的一切，发现自己渴望着行自己想要行的事，使别的人或物能够随着他的想法而动作。他把这理解为自由，这种理解浅薄但又部分地触及了实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权力欲极其旺盛的人，而对权力追求的终点无疑是他本来想要追求的自由。他把这个想法折叠了一下藏进心底里，之前卧在床上时陷入的那个奇妙梦境让他对自由有了一个具象的认识：若人如鸟般生出双翼，便能够以自由的姿态出现在天空。推而广之，要在一个世界中实现自由，最好的办法便是征服它。
这些复杂的东西在米哈伊尔的思维里其实只闪过了一个瞬间。毕竟当我们自己对自己说话时，用不着像写下来一般逐字逐句地清晰表达。他抬起眼睛，看到柳斯卡娅带着一种含蓄的微笑看着他，这让他又产生了那种被看透的不自在感觉。女人没有让他僵在沉默中，而是继续用安定温柔的语气讲她姐姐的故事。
“卡捷丽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抱着怎样的想法去谋求她父亲留下的位置，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显而易见，女人想要掌握这样的权柄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尤其是那些拱卫权柄的人和拎着权柄的提线的人，他们将激烈地反抗一个女人掌控它。”
柳斯卡娅多少有点轻蔑地谈起了这种事。
“在塔族人的眼皮子底下争权夺利，就像在随时要坍塌的窝棚里打架。这时候保持一个让人瞧不起的样子也未必是坏事。卡捷丽娜有两个哥哥，年长的那个和她…和我们有不同的母亲，但他反正对自己的妹妹是颇为信任。”
米哈伊尔用一个长的鼻音表示了他的轻蔑。随后他又想到这样并不公平——他是通过亲历者全面的讲述了解这个故事的，在事外做个智者要比置身局中做个勇者难得多。
“这两个人没有一个厘得清楚家里有多少土地和庄户…这可是件要命的事，老东西一撒手，他们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能掏出他们平常浪掷的钱来。实际上那时候家里的架子外面已经是千疮百孔，租税要是一次收不上来，想再收就难上加难。而那老物死之前已经昏得差不多了，糊涂人管糊涂事。米沙，你知道有意思的地方在哪里吗，这片土地上每一桩被点燃的大麻烦，都从塔族人上门讨税开始。”
“哈…”
“和查德利诺这种小村子不一样，越是大的庄园越是对塔族人的官吏厚待有加。老家伙应付得了他们，但是他生下的两头蠢驴可弄不来这个。我得说句公道话，塔族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要插进来横敲一杠子的，这倒也不能全怪他们。要命的是他们自己弄不清楚到底有哪些土地、多少农民是归在自己家名下的。所以当强盗上门索要的时候，他们就选了最蠢的办法…没有几下就被威胁着答应了让塔族人选中的庄稼户脱离斯津亚维奇的庇护，直接划到塔族人那里去。你猜这样会怎么样？”
“他们会付出一个远高于自己以为的价码，而且还会被持续地勒索。”
“你是一个天生的聪明人，米沙。有些人在高贵的家里活了你三辈的岁数也没学会这个——他们一边知道人这种东西都和他们自己一样坏和贪婪，一边觉得别的人会和他们自己一样愚蠢。塔族人告诉他们，由父传子继承土地要缴纳五分之一的税收，但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挥着刀——这可不是个比喻——切去了斯津亚维奇家最肥沃、最有生机、拥有最健壮农奴的五分之一土地。这些地的价值，按卡捷丽娜的说法，被掠去的部分价值占家里所有土地的三分之二还要强。这很容易理解，那些肥沃的土地能长出额外的粮食和油料，这多出来的部分正是贵族的财产和利润所在。”
“账算得比这些野猪还糊涂也是件稀奇事了。”
“不算稀奇，米沙。就算你把钱算得再清楚，又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呢？写账本的手永远争不过拿刀子的手。卡捷丽娜其实是知道这些账目的，她操持着贩盐的生意，这个生意，要挨家挨户去做，所以她对土地和庄户的分布再清楚不过。但她那时候拿塔族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之这样的事情之后过了没有两年，家里就立马入不敷出了起来。其实老东西死之前那段时间，就已经有这样的苗头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庄园一下子就凋谢了下去。老东西虽然荒唐，但在那样身份的人里还算得上宽厚，塔族人则不像他一样糊涂。很快卡捷丽娜就发现她能在盐的生意里赚到的钱都变少了。那时候我应着她的吩咐去村子里。喏，就像今天你见到我时我正在做的事情一样。”
“但是我猜你的家里面应该还有别的麻烦。”
“那不是我的家。”柳斯卡娅毫不犹豫地指正米哈伊尔想当然的说法。“我跟大公没有任何关系。除此之外，你说的没错，麻烦在源源不断地找上门。但是这样大的家一时半会是败不干净的。须知能干出天下顶厉害的坏事的肯定不能是蠢人，得是聪明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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