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地平线尽头的太阳带走了那抹铺盖天地间的年迈酡红，漆黑的天幕像个巨大的盖子扣住整个江松。
如果从天空中俯瞰，就会看见数不清的千家百户飘着幽幽灯火，没有明亮到足够照起这座城市。这个时代江松的公共照明系统并不发达，唯有几条干道灯火通明，一般人上街最好拎着照明工具，以免走过某段路之后，月亮藏进云层，面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但即便这样，也阻挡不了人们的玩乐之心，茶楼和赌场此时都是人头最盛的时候。乃至为穷人而生的老虎灶，肩膀上披着毛巾的人潮也络绎不绝。花上几个铜板舒服冲个热水澡，点盘一分钱的花生和劣质蒸馏酒吹上个把小时，是他们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刻。
石库门房子中的吴家此时也进入了休息时间，一家人聚集在餐桌前，气氛比早饭时要沉闷了不少，劳累了一天之后大家都懒得开口讲话，只想尽快补充能量之后上床躺着。
唯独年纪最小的吴勇精力旺盛，跑了一天单后仍旧闲不下来，跟街头小孩斗石子斗到忘了时间，最终被吴静婷揪着耳朵一路撵回家。
吴钩一边将筷子伸向碟中的青菜和烤麸，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的家人。
父亲吴轶欧脸色平常，丝毫没有询问自己拿走十三元之后成果如何的意思，大概是因为约定的期限还没有到。
徐秋雨则仍旧是一脸病色，端碗的手指上多出好几个显眼的血泡，显然今天的单子不少，她一边吃饭，还不忘一边拉着吴勇对单，生怕漏掉了哪户要折钱。
最让吴钩在意的还是大姐吴静婷，她平日里一向充满干劲，哪怕是疲惫了一天的晚饭时间，也总会找些有趣的话题，但是今天她却是最安静的那个。仔细一看还会发现她的左脸颊微微有些红肿，边缘发青，大概是用冷水冲洗过。
吴钩观察了片刻之后，注意到父母多半也发现了吴静婷的不对劲，目光几度从她的脸上装作无意游过，但饭桌上想必也不会有人开口询问。
晚饭过后，徐秋雨带着吴勇去洗碗，吴轶欧坐在原地慢悠悠地看着报纸，吴钩正打算回房，却被吴静婷叫住。
“你过来。”大姐将他叫到屋外的房檐下，随即开口问道，“怎么样，那十三块钱，能赚回来么？”
虽然昨天已经谈过这件事，但吴静婷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她若不再来问一趟，晚上指定是横竖睡不着觉，仔细想了半夜，才从枕头缝里看出字来，满床单都写着两个“十三”。
“唔，还算顺利吧。”吴钩回答。
“什么叫‘还算’？我的小少爷，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吴静婷一副要把亲弟弟吞了的样子。
“就是说呢，如果不出意外，明天这个时候我已经拿着最少八十块钱回家，买上一只烧鸡，或者猪蹄酱牛肉什么的，给你们补补。”
“哎哟喂，真有这么神？你到底在做什么？”
“就是说，运气比较好而已，你放心就成。”吴钩含混了两句，他的眼睛终于适应室外晦暗的光线，眼中大姐发青的脸色显得更差，“事实上，比起自己，我现在更担心你，染坊里的第一天工作不是很顺利？”
“你......你在说什么呢？”吴静婷本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语气中不禁多了两分惊慌，“当然顺利，相当顺利，那里得人都很好，派活发钱也公道......嗯，我很好，真的很好，完全用不着你来替我操心。”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就当你很好了。不过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去找爹，要是不好意思，也可以找我，我会帮你想办法。我是你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他看着半响没有说话的大姐，思考了片刻又补充一句，“还有，别以为爹娘都是傻子，我能看出来的，他们只会比我看得更仔细，有问题早晚得解决，别想着隐忍会改变什么。”
......
吴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叹了口气，大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他以弟弟的身份不好一再逼问，并且他也很忙，今晚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床底下塞着那副破损的炁金属臂铠，现在还不到它登场的时候。
他侧耳听过隔壁几个房间的动静，不到晚九点的时间家中已经彻底安静。上一次动静发生在二十分钟前，弟弟吴勇怪叫了一声，随后是被大姐吴静婷追逐的嘈杂脚步，但很快就平息下来。家人们多半已经准备入睡，以为第二天的忙碌做足准备。
于是吴钩站起身，喝下一杯老虎灶打来的滚水，只觉得暖意涌向全身，随后他简单活动了一下全身的关节和筋骨，又重新坐回床头。
忙活了一天，虽然在赚钱上他已几近实现目标，但自己的炁电水平仍旧是可怜的0.82，距离10有如隔着天埑。
夜晚的时间也很宝贵，虽然他不准备在营养不良的情况下强行锤炼身体，但养气该开始了。
吴钩所想之气息，并不是传统武术中所说的练气。像是“纳气于天以养精，行气于身以通经络，运气于腠理以护身，使气于骨以克敌”一类的说法，都需要强韧的筋骨皮膜支撑，与练体同理，拔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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