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亭红了眼圈，如同死了亲娘一般悲戚。身后娇妻美妾六七个，耕耘不辍尽享齐人之福那些是不会说的。
凌驹心中暗笑李兰亭果然好演技，与南曲班子名伶也不差什么。言语间情真意切、戏码足够，极为擅长出演以情动人的桥段。
官场上花花轿子人抬人，欺负人也要有个分寸火候，互相留有余地才是正道。若是追狗入了穷巷，那便是鱼死网破，呲牙咬人了。
“好说好说。”
凌驹一展眉，笑的有点阴险。对晚辈一般轻轻拍怕四十岁的李兰亭知府，安慰道：“满朝文武谁不知金陵知府李兰亭大人是个大孝子，哪能让您抛妻弃子远离老娘呢？谁敢官家面前胡说八道，某家便撕了他的嘴！……雨前村是我的老家，只要李知府帮我四方维持，不辜负家乡父老对我的敬仰之情，我便感激不尽了。”
凌驹面皮够厚，哪个父老说过敬仰他？
李兰亭不管他如何吹牛，只关心自家利益。心中暗骂：哪有别人胡说？你凌驹不毁谤，便是我祖坟爆炸了！
李兰亭能做到知府任上亦非凡品，当即领悟凌驹吹牛的深意。不就是钦差大人衣锦还乡装装牛蛋嘛，自己全力多做一些推波助澜的事情，便会上上大吉。
忙满口应承道：“钦差大官人，您是官家面前少数几个能说上话的人物，如今锦衣还乡，整个金陵城都沾了您光彩。兰亭亦是您的同乡，岂能白白沾光而不作为呢？您先到学堂暂歇养养精神，下官这就去将前事安置妥妥当当，只需一个时辰您再出面雷霆一击宣旨接人，岂不省事？”
孺子可教也！
“哈哈哈。如此甚好。若论起同乡，知府大官人也算得我长辈。那就辛苦知府大官人了，我心中承情万分，便不多谢。”
哼！长辈？你不给本知府下绊子，便是叫你爷爷也使得。李兰亭打个哈哈便差人去学堂，安置钦差大官人暂时歇脚。
随后，凌驹派九海、车震跟着李兰亭去村里。
学堂外安顿下人马，凌驹并没有歇息，而是换了一身灰布短衫，扮做脚夫模样。要去见婉娘。
凌驹偷偷溜出侧门，无意中被禁军都头吴彪看个正着。
吴彪还以为是偷东西的乡民，喝道：“站住!钦差大官人的东西你也敢偷，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凌驹一回头，吴彪咧嘴大笑道：“我说凌大家，您怎么换了这身行头？”
吴彪言语间一副轻蔑之态，殊无恭敬之意。
按说吴彪不过是一个小小禁军都头，手下不过一二百号人马，怎敢对一等内官不敬？即便是禁军指挥使，也不敢轻视官家身边第一红人凌驹。
小小吴彪却不管那一套，老子凭借一身武功与十年禁军资历，还有平叛乱斩杀一十八颗贼首功劳傍身，即便是禁军都虞侯也做得。凭什么要向一个阉人恭恭敬敬？
对他的傲慢，凌驹只付之一笑。吴彪一身本事还屈居人下，身处禁军中既看不出眉眼高低，又牢骚怪话一堆，那怪得谁去？
一个人是否平步青云，并非只凭实力，要么上面有人拉扯，要么广泛结交下面建立抬轿群体。两者都不具备，只怕要打熬资历哈市这幅德行。
凌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官家有意利用吴彪不合群避免被太皇太后的人左右，何必不培养成自己人？他毫无背景、不谙世俗事故，反而还是好事。一旦结交了，他便会死心塌地、心无旁骛。
凌驹一拱手很随和说道：“吴军门见笑了，这里是我的老家，化了妆先去看一眼亲戚，以慰思乡之情罢了。”
对一个小都头称呼军门，吴彪受宠若惊，他哪有权过问钦差大人的行踪？反观凌驹不但不恼，还耐心与他解释，顿时软下身段来插手施礼道：“末将一介小小都头岂敢称呼军门，凌大家有何吩咐，末将敢不听命。”
凌驹笑呵呵过来，很亲近拍拍他臂膀，“吴军门无需俗礼客套，在我凌驹眼中你是个英雄，忠勇无二、义薄云天，值得结交的人物。某会向官家推荐你做禁军都虞侯，等回到临安我亲手杀一只羊，炭火侍候着、烈酒温着，咱们再好好论叙论叙如何。”
吴彪有些傲气却不糊涂，凌驹的身份肯折节下交，还答应推荐自己连升三级，这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际遇啊。若攀上凌驹，自己青云直上的日子便不会太远了。
吴彪大嘴瘪着，满眼感动，再次施礼深深弯下腰去。
“大官人不嫌弃吴彪微末，末将敢不掏心掏肺相对。以后但凡您有什么差遣，吴彪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后退分毫。”
“痛快！你这个哥哥，我凌驹算是交定了。”
凌驹摇了摇吴彪胳膊，两人一起开怀大笑。
“哥哥，我出去走走，你守在这里等候九海的消息便好，我有一个时辰便会回来。”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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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驹沿着村头土路向西走，越是走到土路尽头，越控制不住泪水，董婉娘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
他最为惦记的是董婉娘，最怕见的还是董婉娘。这个大自己五岁的通房、将来的妾室，代替父母抚养自己长大。
凌驹欠她的太多了，是一笔倾尽一生也还不完的巨债！
六岁之前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只记得董婉娘带着他流落到雨前村，改了称呼叫她姐姐。董婉娘揽些女红活计过活，后来花光了银子，不得已在他十一岁那年带他到陈二马的马场做雇工。
十四岁那年放狗咬了冯通裤裆，被人家一顿毒打，他再没面子在雨前村混下去，便跟一个商人车队去了临安。
当时没有与婉娘辞行，当真混蛋之至！
凌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村西头野地里，孤零零耸立着一座四间草房，凌驹停了脚步，抻着脖颈向那里窥探。
见到婉娘第一句该说什么？
对不起婉娘，凌驹错了，当年驹儿不该不辞而别，向您告罪。或是跪倒在地，抱住婉娘大腿痛哭不止？
一向自诩足智多谋（多为损招）的凌驹为难起来，自觉无论怎样道歉、忏悔也说不过去。
踟蹰了好一会，凌驹一跺脚，决定硬着头皮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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